白羽

平淡的讲述者

先秦秘境. 人间世. 管子经济学. 三

《事语》和《海王》这两章比较容易懂就放在一起。《事语》这章讲了很有意思的政治经济问题,关于大国和小国经济管理的差异,以及国家根本上还是要自强,不能单指望外交战略。《海王》这章讲的是非常经典的财政政策:靠盐铁专营增加财政收入,这样既能收税,又让人民感觉不到在收税。先看《事语》:

桓公问管子曰:“事之至数可闻乎?”管子对曰:“何谓至数?”桓公曰:“秦奢教我曰:‘帷盖不修,衣服不众,则女事不泰。俎豆之礼不致牲,诸侯太牢,大夫少牢,不若此,则六畜不育。非高其台榭,美其宫室,则群材不散。’此言何如?”管子曰:“非数也。”桓公曰:“何谓非数?”管子对曰:“此定壤之数也。彼天子之制,壤方千里,齐诸侯方百里,负海子七十里,男五十里,若胸臂之相使也。故准徐疾、赢不足,虽在下也,不为君忧。彼壤狭而欲举与大国争者,农夫寒耕暑耘,力归于上,女勤于缉绩徽织,功归于府者,非怨民心伤民意也,非有积蓄不可以用人,非有积财无以劝下。秦奢之教,不可用于危隘之国。”桓公曰:“善。”

桓公又问管子曰:“佚田谓寡人曰:‘善者用非其有,使非其人,何不因诸侯权以制天下?’”管子对曰:“佚田之言非也,彼善为国者,壤辟举则民留处,仓廪实则知礼节。且无委致围,城脆致冲。夫不定内,不可以持天下。佚田之言非也。”管子曰:“岁藏一,十年而十也。岁藏二,五年而十也。谷十而守五,绨素满之,五在上。故视岁而藏,县时积岁,国有十年之蓄,富胜贫,勇胜怯,智胜愚,微胜不微,有义胜无义,练士胜驱众。凡十胜者尽有之,故发如风雨,动如雷霆,独出独入,莫之能禁止,不待权舆。故佚田之言非也。”桓公曰:“善。”

 

齐桓公问管子治理国家最好的办法,管子反问齐桓公你说的治理国家最好的办法是什么意思,估计是猜到齐桓公听了别人什么说法,果然齐桓公说,有个叫秦奢的人教他,说如果车帷车盖不精美,衣服不多,那么女工事业不能发展;祭祀的时候如果不用很多牲畜,那么六畜不能繁育,畜牧业不能发展;如果亭台楼阁宫殿不能修得高大美观,那么木材不能被有效开采利用。用现代经济学说法,就是假如没有需求,各类产业就不能发展。

管子认为这个管理方法是否合适,取决于国家的领土大小。比如天子管理的地方有千里之广,诸侯有百里,海边小国七十里,男爵(公侯伯子男中最低等的爵位)所管理的领地五十里。在天子统领下,各区域就像胸和手臂相互协调利用,所以调和缓急,补充不足的,那么即使财富在下,君主也没什么可担忧的事。意思就是领土广大的国家,经济活动可以让它自发协调,比如富裕的地方可以按照秦奢所说的搞点奢侈产业,也能促进穷的地方产业发展,藏富于民对天子而言没什么问题。但是如果领土小的国家想与大国相争,就要让农夫和女工的收获大部分收集到政府再分配,这并不是要伤民心,而是因为国家没有积蓄就没办法激励人才,也没有办法鼓励人民,故而秦奢的话不能用于国土狭小的国家。所以对于小国,国君应该实行经济集中管理,掌握再分配。这点在春秋战国时期是非常有现实意义的,一个小国本来国家收入相比大国就少,如果不能拿出好待遇留下人才,那么人才必然外流,小国就更衰弱。这点在当代对于穷国如何发展成为富国,也有很深的启示意义,毕竟没有人才就什么都没有。管子所讲的是政治经济学,也就是经济管理的模式,与治国的需要密切相连,因地制宜,没有普适的经济管理模式。

齐桓公又请教了管子一个问题,也是别人跟他讲的理论。这个叫佚田的人认为善于治理国家的人应该能用不是他所拥有的财富,用不是他统治的人民,所以为什么不靠调动利用诸侯来主导天下?这里的“因诸侯权”大概类似于春秋战国时期常见的外交结盟操作。管子认为这个说法不对。善于治理国家的人,开垦田土之后百姓就能留在这个国家,物资储备丰富百姓就知礼节。而且没有积蓄会导致国家被包围,城池不坚固就会招来攻击,如果不能安定内政,就不能把持天下。这里管子的意思很明确,就是首先要治理好自己的国家,自己脆弱的时候不能指望外援,招来的也往往是图谋不轨的。这个很好理解,外交操作听起来很机巧,但国家间结盟关系,太阿之柄肯定是掌握在最强的国家手里,弱小的国家要从富强的国家那里获得人口、资源,甚至想利用强国达到政治目的很困那,因为是受制于人的。看看现在的欧盟就知道,一定是穷国的人力资源的资本流向富国,而富国给予的援助有限,而且关键在于给予的援助无法治本——不能真正帮助这个国家建立强大而稳固的经济体系。毕竟国与国之间的竞争是永恒的,占据主导的国家,与下游的国家,分得的果实是天壤之差。

接着管仲详细讲了怎么让国家富强,应该储存多少。按照当时齐国状况,国家要把一半的粮食集中储藏,视丰年与歉收年份调节,保证国家有够用十年的积蓄。富国能战胜贫穷的国家,勇士能战胜胆怯之人,智者战胜遇着,能够体察微妙之处的人战胜粗心大意的,有道义的国家战胜无道义的,训练有素的士卒能战胜被驱赶去战斗的普通人。有了这些胜利条件,这个国家就拥有行动的自主权。

 

接下来看《海王》这章:

桓公问于管子曰:“吾欲藉于台雉何如?”管子对曰:“此毁成也。”“吾欲藉于树木?”管子对曰:“此伐生也。”“吾欲藉于六畜?”管子对曰:“此杀生也。”“吾欲藉于人,何如?”管子对曰:“此隐情也。”桓公曰:“然则吾何以为国?”管子对曰:“唯官山海为可耳。”

桓公曰:“何谓官山海?”管子对曰:“海王之国,谨正盐策。”桓公曰:“何谓正盐策?”管子对曰:“十口之家十人食盐,百口之家百人食盐。终月,大男食盐五升少半,大女食盐三升少半,吾子食盐二升少半,此其大历也。盐百升而釜。令盐之重升加分强,釜五十也;升加一强,釜百也;升加二强,釜二百也。钟二千,十钟二万,百钟二十万,千钟二百万。万乘之国,人数开口千万也,禺策之,商日二百万,十日二千万,一月六千万。万乘之国,正百万也。月人三十钱之籍,为钱三千万。今吾非籍之诸君吾子,而有二国之籍者六千万。使君施令曰:吾将籍于诸君吾子,则必嚣号。今夫给之盐策,则百倍归于上,人无以避此者,数也。”

“今铁官之数曰:一女必有一针一刀,若其事立;耕者必有一耒一耜一铫,若其事立;行服连轺輂者必有一斤一锯一锥一凿,若其事立。不尔而成事者天下无有。令针之重加一也,三十针一人之籍;刀之重加六,五六三十,五刀一人之籍也;耜铁之重加七,三耜铁一人之籍也。其余轻重皆准此而行。然则举臂胜事,无不服籍者。”

桓公曰:“然则国无山海不王乎?”管子曰:“因人之山海假之。名有海之国雠盐于吾国,釜十五,吾受而官出之以百。我未与其本事也,受人之事,以重相推。此人用之数也。

 

首先齐桓公问了管子几个税源,分别是对房屋、树木、牲畜、人头收税,管子说都不太好,因为会导致人民毁坏房屋,砍伐树木,不养牲畜,隐瞒人口。管子接着就提出了盐铁专营的策略。管子说靠海洋实现霸王之业的国家,需要实施盐业专卖政策。然后管子估算了盐的消耗量,以及卖盐收入。因为盐是必须品,具有需求刚性,所以加价的话容易提高卖盐收入。万乘之国有一千万吃饭的人,按照一钟盐两百钱的价格,一个月就能靠卖盐收入六千万钱。而如果按收人头税算,万乘之国只有一百万应征人口(去掉老人小孩妇女),每个月一个人交三十钱,一个月才三千万。所以靠卖盐就有两个万乘之国人头税的收入。而且如果国君说要收人头税,人民肯定反对声大,但是靠卖盐,国家收入高,人民又无法逃避,又很难察觉。

然后管子又计算了卖铁的收入。各类劳动人口,比如女工、农夫和匠人,都要有一定数量的铁器才能完成工作。如果针的单价涨一钱,卖三十根针就相当于一人一个月的人头税,刀和其他铁质农具也按这个计算方式,稍微涨价,国家就收入可观了。只要干活营生的人,都逃脱不了被收这个税。

齐桓公又问,如果国家不产铁和盐怎么办。管子说可以从其他国家进口盐,加价卖出,一样的效果,反正只要是国家卖就能获得收入。这就是运用其他国家的资源来增加本国收入的办法。盐铁专营本质上就是隐形间接税收,可以充实国库。在当代也有各种隐性税收,消费中必然包含各种税款,税收负担当然是转移到消费者头上的,消费者日常也是很难感觉到。汉代时候有很多人反对盐铁专营,说是与民争利。其实卖盐必然是赚钱的,国家不赚,那就是大商人赚啊,盐商从来都很富的。至于如果由大商人卖,价格比起专卖是高是低,百姓能不能获益,那取决于你相不相信资本家的良心了,毕竟盐是刚需啊……

所以国家经济管理是个很复杂的问题,关键在于“柄”和“度”,就是关键业务要在国家管控下,但本身也有市场的调节,特别是对于大国,不可能事无巨细去管控,管到哪个程度,就是非常微妙和高深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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